好一陣子,陷入什麼東西都寫不出來、甚至連話都不想多講的低潮,我努力撐過一天又一天、一天又一天,每天期待著下班、期待著休假離開這裡去討一個溫暖的擁抱;腦袋一片空白,成堆的書再也引不起我的興趣,下班後只要時間和體力許可我就去跑步,我試圖將自己運作成一具自行轉動的機器,生命充滿了荒謬的情境與事實,理想主義只是讓自己陷入流沙般的困境,感覺自己走進了比子夜更深沈的黑暗,其實只要閉上眼睛、關掉無謂的感受,把種種情緒想法都壓縮折疊塞進心底、讓它爬滿蜘蛛網被灰塵蒙蔽,這兒的生活並不那麼難。
午睡的夢與現實之間的空隙,突然想起,辭職後,最後一次以員工身份走出大門按指紋下班時,看見的那片天空,那其間似乎有些許可以跟「自由」扯上關係的開闊,到下一個工作報到前的一小段時間紮實地屬於自己,不屬於任何法人或組織,我讀書、吃飯、行走、遊逛、晃盪,感覺連呼吸都特別甜美,小小地短暫失業對我而言是一種奢侈的休息,如果能夠得到允許,我願意把物質需求減到最低限度,只求換得一小段不用工作不用面對人群不用武裝自己的空白。
當然在這個不景氣的年代,能夠擁有一份穩定的工作該要開心與知足,這樣的氛圍之下,似乎所有的抱怨、負氣的想法、一走了之的念頭都顯得過分,因為不景氣,談尊嚴與傲氣都太奢侈,工作是我們的主體,人不過是具需要餵食與睡眠的器械罷了,我不想老梗地說這是資本主義社會的運作出現問題,但目前的狀況的確已是強弩之末,為了工作犧牲與家人愛人朋友相處的時間、甚至是與自己相處的時間,為了工作虛與委蛇戴著不想要的面具、為了工作被資本家剝削而不自覺,這世界不屬於想太多的人,或許該現實一點,只要每個月薪水準時匯入戶頭,又何必胡思亂想跟自己過不去?
但我無法不想,我在自己跌落的深谷之中反覆思索,經過我面前所有的臉孔都是扭曲的,那些無謂的、敷衍塞責的、推諉的言語和笑聲聽起來如此虛假,我感覺自己猶如身處一個鏡像反射的世界,再也無法分辨真實與謊言,無法分辨是自己出了問題或是別人出了問題,在這個世界計較真誠與偽善是沒有意義的,因為沒人在乎這些。
都說人類文明不斷往前,可我看見的只有工具與武器的日益精良,人性倒是未曾改變,那些部族之間的爭鬥、種族屠殺、門戶之見、歧視、戰爭、殺戮的本質從來不會改變,這種種不都起因於人們不以為意的惡?小小地惡意一旦匯集起來就成了沒有出口的、毀滅式的邪惡,都說在艱險的環境裡可以看見人性善良的光輝,但漸漸地我卻無法不覺得黑暗總是佔上風,惡意像是黑暗污濁的漩渦,一時的光亮只能照明微不足道的小小角落,又如何抵抗那海嘯般鋪天蓋地席捲而來的污穢?那是一種摧枯拉朽的暴力,像癌細胞一樣蔓延伺服,等待著適當時機將所有發臭的、劇毒的、燒灼的濃液傾瀉而出,人類終將被自身製造的惡意所吞噬掩埋。
或許因為我自己現在蹲踞的角落伸手不見五指,腦海中盤旋的也只能是悲觀與冷暗,我已經沮喪到連伸出手抬起腳爬出那口井的力氣都沒有,像是個悲哀地等待著井水淹過鼻孔那瞬間的失足者;我想念離職後那一片燦亮的天空,想念那短暫不屬於任何組織的我自己,想念那個有著殘酷的勇氣說走就走不再回頭的我自己,我將曾經的疏離與靜默隱藏像是收起蟬蛻,玩著社會化的遊戲、搬演著成熟世故的戲碼雖然我從來都是恣意而為,我所想要的不過是簡單不被打擾的靜靜的生活,但也早就瞭解真正的生活永遠在他方不是?唐吉軻德面對著巨大的想像的敵人可曾退卻?但我好想放下手上的盾牌與劍、卸下盔甲,走回鄉間那棟依然炊煙裊裊的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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