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結妄想

手中握著一張離開台東的單程票。

一年半來，一向買的都是來回票，台中來回、台南來回、台北來回，不斷地在旅途上消磨人生，睡睡醒醒，書讀過一本又一本，隨身聽裡的音樂唱個不停，有時艷陽高照、有時烏雲滿天，有時大雨滂沱，窗外流逝的風景有季節的色彩，翠綠的山巒與遼闊的海洋感覺像是永恆的代名詞。

離開的時刻正在倒數，情感漸漸發酵，我明白我將會想念，想念這寧靜得彷彿隨時要陷入沉睡的小鎮、想念繁忙城市所缺乏的新鮮的空氣、想念空曠的馬路，被森林包圍的琵琶湖、活水湖面上閃動的光影、想念那伸手可及的湛藍大洋和蒼翠山巒、想念被海與山包夾著的這一塊狹長的土地。

房間裡散落著紙箱，床邊是等待整理的衣服什物，這些凌亂的物品勾勒出一種匆忙的、即將離去的意象，我的人生中充滿了各式各樣的離開，而離開原來是無法被習慣的，本以為自己早已經習慣到近乎倦怠，沒想到總會有那麼些細緻而微小的事物牽動著離去的心情，某位臨時起意前來散心的友人牽動了一些幽微的情緒，本該像行李一樣捆紮打包的這些多愁善感的思緒經不起拉扯又散了一地。

那天我們在河堤和海邊散步聊天，天氣有點陰霾、陽光偶爾閃現，湛藍的活水湖面上，細碎的光影跳動著，舉目所見只有清可見底的湖水、對岸森林深深淺淺的綠意還有天光雲影，不遠處就是一望無際的太平洋，彷彿可以聽見浪濤的聲音，是一種無聲之聲，我們聊書、聊音樂、聊人生、言不及義、瑣瑣碎碎的好多話題，朋友不斷抽著菸，卻感覺漸漸的眉目舒朗了，身邊不斷飄來的菸味我想是一種煩惱漸漸消散的味道吧。

 我想我永遠不會明白自己多麼喜愛那蒼茫的海洋與高山、映照著天光的灩瀲湖泊與森林那深深淺淺交錯的迷人綠意，窮盡我那貧乏的詞彙也無法描繪百萬分之一的湖光山色，我害怕沒有浪濤陪伴的日子、害怕人群的喧囂嘈雜、害怕城市裡每個人的表情都像絕望一般，厭惡被建築與高架橋與鐵軌切割得零零落落的天空、厭惡城市裡看不見地平線和混雜著油臭與污染的空氣。

但比起失去這所有令人神往的景物，我更害怕無法天天擁抱我深深愛戀著的那個人，我害怕老去、害怕死亡，我害怕所有可能把我倆阻絕的事物，：天災、人禍、病痛…，我害怕當他需要我時我不在他身邊，不理性的恐懼像是一匹猙獰的獸在我身後的陰影裡伺機而動，說到底，我們在人生中也只擁有一張有去無回的單程票，前方路途險阻難以預料，我倆多麼幸運可以牽手一起冒險，不是更該珍惜相處的分秒嗎？

單程票帶我離開，沒有歸期，我從此要回到我的故鄉，他在的地方就是故鄉；友情、親情、愛情、無病呻吟的叨叨絮絮…各式各樣的情感才是我生存的憑藉，而沒有人的風景，多麼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