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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獄之門.jpg 

參加過幾場葬禮,場面哀戚但總是慌亂失序,在整個過程中,人通常情緒是漠然的,彷彿某些情感也跟著死去,每每要到整個不得不經歷的過程結束後,才會深切感受到某個重要的人永遠不存在了,而這所謂的不存在,意味著肉體的腐敗、精神的消亡,是一種永恆的停滯狀態,在這個人聲雜沓的世界,不管任何一個角落,我們都再也無法感受到逝去摯愛的存在,像是馬帝歐突然意識到「他從此不能再緊緊抱著他、撫摸他、親吻他、聞他的頭髮,再也不能了。他們天人永別了。他的兒子,小皮波,他再也看不見,再也摸不著,再也不能親吻他的額頭,他的兒子被收回去了,就在一瞬之間。」毫無心裡準備的意外辭世,對活著的人而言,更是一種精神上的無止盡折磨,究竟是什麼決定了這一秒跟上一秒要有所差別?而又有什麼,能比親愛的孩子在自己眼前觸手可及的範圍內就這樣死去,來得更加折磨一對原本平凡的幸福夫妻?

 

對桂莉安娜跟馬帝歐而言,「他們的痛苦是無休止的。他們活著的是同一個漫長的一天,朋友、計程車行的同事、鄰居,所有這些人說的都是同樣的話語,聲音低沉,不等任何回答,好像把供品放到神龕上。他們道謝,他們說非常感激,或者他們什麼也不說,緊咬住兩顎不哭出來。」因此桂莉安娜選擇了遺忘與棄絕,她在小皮波的墓前發下詛咒、她離開馬帝歐,那位傳說中能行神蹟的神父將背離了一切的她推入更加絕望的深淵,她拋卻所有,最後連記憶都不願擁有,桂莉安娜的決絕是無法守護孩子與愛人的自我懲罰;馬帝歐則緊緊抱著對孩子的愛,充滿悔恨與痛苦地、行屍般地活著,奇妙的際遇讓他得以窺見生死的模糊界線,與一位不為教廷所接受的老神父下到地獄,在歷經種種磨難之後,讓摯愛的孩子得以重返人間;這對被痛苦所駕馭的夫妻雖然活在人世,卻彷彿身處地獄。

 

教授的一席話讓那「圍坐一桌的死人」瞭解到生與死的界線並非總是牢不可破:「今日的社會追求理性又冷酷,只相信所有的疆界都是不可超越的,實在大錯特錯我們不是活著或死了,完全不是這樣比這個複雜多了。一切都混在一起,相疊在一起古代人就已經知道了生者和逝者的世界是交疊的,有一些橋樑,一些交叉口,一些不明顯的地帶我們只是單純地拒絕去看、去感知罷了。」「(前略)我們現代人什麼都不相信,為了安慰自己,我們稱之為進步。古人遺留給我們一些他們發現的痕跡,有地圖、分析、評論,但是實際上他們根本不重視,因為他們都不怎麼相信。」這幾個總是在夜間匍匐行走,像是幽靈一般的人們陪著哀傷的父親來到地獄之門,並且在父親為了交換兒子的靈魂被困在地獄以後,養育回到人間的孩子長大成人。

 

羅蘭.高蝶所描繪的亡者國度陰森闃暗,刻薄寡恩的死神在人死亡之後,以各種手法不斷折磨那些哭號的靈魂,「踏入淚河的時候,死去的靈魂回顧他們的一生,但是不是他們自認為擁有過的一生,而是被惡劣的河水醜化之後的。河水將他們折磨了又折磨,拋上岩石,頭浸在水下,讓他們對自己的一生產生怪異的厭惡的感覺。這些生靈大多數生前雖不是全然聖人,也不是大壞蛋,但可能被千百種猶豫、小奸小壞沈重地壓抑,面對自己的醜陋,這些影子開始呻吟。當時他們以為自己還滿慷慨的時刻,現在看來小氣尖刻。當時美麗的時刻現在看來漏洞百出,所有都染上一層灰。河水折磨著他們,並不是無中生有,只是把小缺點誇張放大。」而唯有在世者的思念可以為受盡磨難的靈魂帶來一絲慰藉:「地獄裡有成千上萬個漩渦,影子唯一抵抗的武器,能減緩朝虛無捲過去的速度的,就是陽界人對它的思念。每一個懷念,儘管輕微或短暫,都給它們帶來一點力量。」

 

故事開始就是描述回到陽間、長大成人的小皮波為自己(也為地獄裡的父親)報仇的血腥畫面,並以倒敘的手法交叉訴說20年前與現在發生的種種,這裡沒有「以德報怨」、沒有「冤冤相報何時了」,看著既是被害人也是受害人的小皮波痛快砍下20年前父親猶豫的那一刀只令人感受到復仇的滋味多麼甜美,加害者的鮮血撒在墓碑上,彷彿要洗去桂莉安娜所有的詛咒;其實故事本身很簡單,不知是作者本身寫作方式如此還是翻譯使然,娓娓道來的語氣似乎沒有太多情緒,但在閱畢掩卷之餘,卻無法不去想像那些陰暗的畫面,以及平靜的敘述之下翻騰如海浪的情感。

 

最後,糾纏著我、遲遲不願散去的意象,則是生死之間那條模糊界線,死後的世界再沒有天堂,只有一片荒涼虛無,意識消失的瞬間又會遁逃到什麼地方呢?我想起《死後的四十種生活》這本虛擬了死後可能存在狀態的奇書,相較之下,《地獄之門》所建構的死後世界更為嚴苛,彷彿人世間的苦難還太少、而快樂則是罪惡,然而到目前為止,並沒有逝者能跨越那條界線答覆活著的人類關於死亡的種種(且說「與亡者見面」這個概念尚且必須建立在逝去的人的靈魂被封存在某處的假設),那條模糊的生死界線是一條活人可輕易跨越的單行道,活著的每一天都更向死亡靠攏,「『我知道死亡啃噬著我們的心,』教授直視著馬帝歐的眼睛回答:『完全是如此,我知道它盤據在我們體內,隨著生命不斷擴張滋長。』」亡者以種種方式見證曾經存活的事實,只有在被徹底的遺忘之後,死者才會真正消失:「您從未感覺這些人似乎還活在心裡?真的他們難到不曾在您身上留下某些不會消失的東西,直到您死去為止?某些手勢某些說話或思考的方式對某些東西或某些地方的執著相信我,逝者是活著的,他們讓我們去執行某些事,影響我們的決定,督促我們,造就我們。」

 

我們沒有一座通往地獄的門可以讓我們把摯愛的人們帶回身邊,但至少我們還可以珍惜活著的每一刻,就像葛拉絲說的:「這個生命醜陋,充滿汗臭味,但是我愛它。」

 

ps.書籍封面圖片引用自大塊出版社遊樂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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