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結妄想

有些夜晚，總是令人特別懷念；有些聚會，帶著一點懷舊神秘的氛圍；有些團體，因為耳熟，令陌生的參與者在見到實體時，有一份奇異的親切；這些夜晚這些聚會這些人，不一定多麼特別或與眾不同，卻自有一股令人心嚮往之的魅力。

這次隔了兩個月再回台中，剛好遇到老公的研究團隊要討論計畫進程，指導教授高老師很大方地教老公乾脆把我一起帶去，等他們討論完一起吃個飯，地點是老師位在東海大學校內的教師宿舍然後老師親自下廚，久聞老師廚藝極佳，再說我也很想見見老公那幾位整天只聞其名不見其人的團隊夥伴，出發前往宿舍時我一整個很期待，不過說實在的那些撈甚子金融社會學、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東亞來北亞去的，我一點興趣都沒有，雖然我們夫妻倆的睡前話題常常都是這些社會家國大事，但是無用如我，總是在老公講到興頭上時突然轉移話題以免自己睡著，為了避免他們討論太久我會昏厥過去，我很識相地自備提神醒腦Green Day mp3數十首以及我自己要讀的書，老公則是受老師之託準備一堆老搖滾CD，CD多半是我買的，老公一整個有借花獻佛的嫌疑。

到老師家時，聖哲已經等在門前了，過沒多久婉蓉出現，簡單打過招呼後，我們幾個人才看見老師拎著超市塑膠袋緩緩出現，上次見到高老師是在婚禮上他來擔任我們證婚人，當時兵荒馬亂我啥也沒注意，過了兩年再次見到老師本人，我終於在心中確認了那個高瘦性格的身影是他的特色；進到老師家，原本以為他們會先開始討論本週進度，沒想到老師說有一道菜比較費工要先弄，所以我們一群人鬧哄哄擠進廚房，結果我的功用只有切洋蔥而已…，我切洋蔥、婉蓉煮飯的同時，兩個呆頭鵝男生被派去買料理米酒跟啤酒，時間長到老師問了一句：「他們兩個買米酒買到哪去了？」然後我就開始跟婉蓉和老師裝熟，在那邊猜測他們一定是沒看到跟老師用完那罐一樣牌子的米酒所以在那邊猶豫該不該買這樣…..，後來果然落實我們的猜測，這兩個笨蛋！不過午後的啤酒滋味真不錯，他們開始討論後我就一整個昏昏欲睡了，連老師要我顧著那鍋小排骨的指令都忘了，不過倒還記得拍一張討論中的照片就是。

討論中～ 

他們討論中國經濟，我讀我的《托爾金的袍子》，但是隨著時間經過，從廚房飄散出來的香氣讓人越來越難專心，大概在我快要不顧矜持去偷吃的時候他們終於討論完了，老師的身手俐落了得，學生們只能在一旁拍照惡搞，不過我顧著拍照跟指揮男生擺盤所以忘了去算老師變出另外三道菜花了多長時間，而且重點是真的很餓，連續一兩個小時坐在那邊完全連聽音樂都無法專心。

帥氣的老師忙著做菜，不肖的學生忙著拍照～

以下是今晚的菜色：洋蔥小排骨、滑蛋豆腐、蔥爆蝦仁、炒青菜，還有最重要的：智利來的PORTA紅酒！！好喝順口、甜而不膩、香氣怡人，完全沒有人工香料味，餘韻極佳，我才喝了一口就忍不住說了這酒好好喝，老師得意的說：「好喝盡量喝，我還有好幾瓶…。」（是說，要喝掉半打也可以嗎老師？XD）後來吃飯吃到一半，老師見我紅酒一杯接一杯毫不手軟，對我老公說：「我看你老婆酒量比你好。」老公於是開始爆料我會自己一個人躲起來偷喝酒的事情，一整個暴露我是隱性酒鬼這個秘密。

好好吃的菜色～ 

一頓飯吃到後來，其實都在聽音樂喝酒聊天，老師倒酒的手不曾停過，我窩在我的位置上，啜飲紅酒、聽老師聊那些有趣荒誕又狂放的往事，除了換CD以外我根本不想動，老師家的喇叭令我很感動，那些平常聽慣了的CD沒想到還可以更加悅耳，The Doors、Beach Boys、Led Zeppelin、Velvet Underground、Queen、Beatles、Pink Floyd…，這些老搖滾非常適合這個杯觥交錯、香菸繚繞的夜晚，我有一點點覺得自己稍稍品味到那個我來不及參與的六零年代，那個沒有電腦、網路與行動電話的時代，那個似乎擁有一切可能性與青春的年代，老師跟社會系博士生們之間的對談我並不很懂，但是無所謂，我很開心那個晚上我坐在那裡看著這些人，我很開心能這樣喝酒聽音樂，更開心這樣精準的一切到位，昏黃的燈光一點都不刺眼，日式平房充滿木頭香氣，學者的宿舍裡凌亂的書桌、沾了灰塵的原文書，落地窗外一片盎然綠意，雖然夜晚只見漆黑，但是不下雨的夏夜裡必然充滿了詩意的蟲鳴，以前我們散步時常會經過這些隱藏在樹木、籬笆與各種植物之間的教師宿舍，我一直很想一窺這些樸拙雅緻的宿舍裡面長得什麼模樣，沒想到這個小小的心願就這樣不經意達成了，人生果然處處驚喜啊。

學者的書桌~

這個夜晚的在老師拿出Glenfiddich 30年single malt威士忌達到高潮（對我而言的高潮，沒把那瓶酒拍下來有點遺憾哈哈），我一向不愛威士忌的刺鼻酒精味與入口的辣味，但是沒想到陳年威士忌如此香醇，我不是品酒專家，可這支威士忌的確相當順口，有一股迷人的甜味，不過威士忌出現之前我已經喝了很多紅酒，我自己知道頂多再兩口威士忌我就會不省人事，因此不敢貪杯，淺嚐即止，而且即使自覺一整晚都保持清醒狀態，我隔天還是宿醉得厲害，我是覺得這個宿醉很值得啦雖然我有點想去撞牆………，談話的內容我已不太記得（因為我自己都在假裝清醒！！不過酒的味道我倒是記得很清楚），可我喜歡聽他們說話，我喜歡在喝了很多酒之後依然保有原先風度的這些人，我喜歡看著老公跟高老師坐在一塊兒抽煙聊天偶爾來個give me five的俏皮模樣，我喜歡老師一點架子都沒有地聊音樂聊酒，這個聚會讓我看見了平常最親密的人另一種生活的樣貌，我覺得自己有點像是個突然闖入田野現場的魯莽研究者，每一件事都讓我感到好奇，我默默的凝視並且小心翼翼地參與，卻在我心中迸發了原先不曾預料的小小火花。

《尤里西斯》中文版以上下兩卷破千頁的篇幅，鉅細靡遺地描寫了都柏林某一天二十四小時內發生的事情，憑良心說我沒讀過《尤里西斯》，《追憶似水年華》則停留在聯經中文版的第五本（共七本），但是我大致可以體會那種被氣味、燈光、景色、溫度、風向、濕度……等等場景細節所不斷牽引的影像與記憶彼此糾纏牽繞的情感，我或許可以再寫下更多這個夜晚的細節，例如婉蓉臉上的微笑、或是聖哲跟我老公不好笑的笑話、或是高老師談論關於烹飪的種種，然後或許我將再度遺忘，直到某天我的記憶被酒的香氣或是相同菜色的味道喚醒，但是再多的描寫與記憶也無法與那一個夜晚任何真實度過的分秒比擬，我一直在心中某個角落渴望一個這樣的聚會，聊音樂、聊書、聊任何有趣的事情，有酒、有菸、有笑話、有美味可口的下酒菜，有一點理想、對夢想的追逐和對過往的想念，於是我們將成就一個繪畫般的景色，像是塞尚那幅玩撲克牌的人，那樣看來平凡卻均衡細緻的構圖與配色，真正的美好只有在真實的生活中才能體現，所以老師說人要活在當下，這句話經由真正經歷過了些什麼的人口中說出更顯份量，也為即將成為我記憶收藏的這個神奇夜晚抹上一層更加濃重的色彩，是我不曾見過的、那種只存在小說裡的、美麗的夜色。

圖說：

保羅．塞尚（Paul Cezanne），玩牌者（The Card Players）

http://content.edu.tw/primary/art/sc_cs/002-B-14b.htm